中午抵达成都,订了旅馆和翌日的车票后赶到武侯祠,已临下班时分,纱窗日落渐黄昏。
斜阳草树,寻常巷陌,卧龙知何去,剩有游人处。祠如先生之胸怀,宁静而旷远。信步所至,仰望“千古人龙”,俯拾满园青苔,心欲随先生之裙带风去,沉醉渐不知今夕何夕。
今夕何夕?高岗依旧,草庐依旧,先生你风采依旧。是你躬耕龙岗,读书东南隅,低吟《梁父》,坐待出山之夕吗?是你与徐元直诸人纵论天下,指点江山,抱膝长啸之夕吗?是刘玄德拱立阶下,你沉睡方起,吟哦“大梦谁先觉,平生我自知”之夕吗?此时先生尚年轻,还是“南阳野人”而非武侯,木犁下深翻的是黄土和思想,草庐里清煮的是绿茶和淡泊,飘飘洒洒的一袭布衣上,饱学、智慧、清傲、独立的芬芳千载犹在。先生,若果时间就此凝固,这该是古中国最儒雅的智者生活吧。
然而,一位不速之客一而再,再而三地叩响了你的大门,那声音温和而固执,那是历史送给你的不容拒绝的请柬。门,打开了。先生你莫非为了那句“先生不出,如苍生何”便跨出了门槛――门内是一个高人隐士的优游,门外是苦难乱世的血腥。从此,“蜀汉丞相”替代了那个清迈俊逸的书生 ┅┅
对于三国逐鹿,我总是认为曹操统一中国是历史的注定,先生助刘备,历史的车轮便出了轨,硬是多走了几十年弯路,“苍生”怕也多受了战乱之苦!只因仰先生之风节,千秋功过,我无以评说。在寂廖的空气中移步向前。这时,在西墙侧门一个开阔的园子里,一树繁花令我蓦然一惊。这花如火如荼,至艳至美,旁若无人,像一面旗帜点燃我黯然的心。我紧接着想到的便是荆刺鸟――一生积蓄所有力量,只为了那唯一的瞬间的歌唱的小生灵――人生于世,能像这花这鸟一样释放一次辉煌不正是千万人所企盼的吗?先生一颗渴望燃烧的灵魂,以他天才的火焰,照亮了自己的生命,照亮了历史,更折射予后人至高至美的人格力量。历史的出轨不是巨人的过错,而是永远二律背反的规律所致。倘若学富五车,满腹经纶的人都高卧山林,无意济世,中国的历史又会怎么样?无论如何,积极的人生总是可歌可泣的。只可惜到当今之世,越来越多的人感叹“英雄无觅”,人们似乎更崇尚老庄之道的逍遥,更关注孔方兄的实用;而那种指点江山、建功立业的英雄情怀;那种士为知己者死,一诺千金的古典精神,在喧嚣中深深地沉寂了。站在碑廊前,默诵岳飞所书的先生的《出师表》,想到前者重覆先生之辙, “出师未捷身先死,长使英雄泪满襟”的永远的遗憾,禁不住热泪盈眶。
终于要关门了,我不得不随人流离去。“人也,神也,仙也,吾不知之,真卧龙也”(苏轼语)。龙绝尘而去已千载,祠空悠悠独余历史的沉默。这沉默如风,轻轻吹散我所有的疑问;却如钟,重重撞击平日那庸常的生活和空乏的灵魂┅┅